☐李廷赋

那是海洋性与大陆性气象、热带与亚热带气象的交织区域，端午时节，常有暴雨山洪不请自来；那是两广界限流行客家村歌、盛产杂交水稻、东说念主称花岗岩梓里的村落；那是在北总结线以南雷州半岛以北、双峰嶂顶那座刻着“半岛第一峰”大石下数公里处，也即是我的家乡。多年以前，乡亲们在端午节热衷于包粽子、放风筝和洗龙舟（水），水花火花轮流绽开，干涉了扫数乡村，让东说念主远走海角也对它记念不已。

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。在阿谁汇聚平地、田垌与小河的村子里，包粽子是家庭主妇和姑娘妹的看家本事，她们常提一串粽子滴溜溜转，从村头遛到村尾玩好又吃好；放风筝、洗龙舟则是缺牙的小孩子心爱的玩法，空中火花、地下水花，逗得他们心都变野了。需要解释的是，亲东说念主们说洗龙舟只指下河游水，又叫洗龙舟水，自古山村是莫得划龙舟的。

包粽子，浸过冷水风韵更浓

乡村中的粽子，有其私有的称谓与写法，称饱读粽籺、古粽籺或者估中籺。但应该惟有前两种写法能力通行，不错这样交融：“饱读”专指其四角饱读起的外形，“古”指其流传时刻久远，“粽”是反应其性情的中枢语素，“籺”是指用食粮加工而成的品种。而“估中籺”是带些辱弄口吻的话，不成当真。粽子的作念法也很私有：用料是泡好的糯米、眉豆以及香油精盐等，外面用簕古叶包褂讪、软竹篾绑紧，再用线穿起来，一提着即是大串。煮熟、浸水之后有罕见的香醇。要把稳的是，包粽子要粽身富裕、凸起四角，且要扎得褂讪。

田野有的是带倒刺的簕古叶，璷黫割即是了，但叶子双方的倒刺要削掉，且要把叶子煮过青、磨得变软才行。包好的粽子用文武火交叉煮两小时，熟后起锅、倒入冷水浸泡整宿，这样才是上品。如果煮熟就吃，那滋味跟糯米饭差未几，风韵还莫得完全出现。另外，因为粽子有四个角，有东说念主说孩子不成吃粽子，否则会额头“长角”（长疮）。但孩子不敬佩：一年都吃不到几条粽子，能管那么多？

四婶是包粽子的好手，她包的粽子坎坷二三村东说念主都说可口。

四叔一直是分娩队长，在全球眼前齐整不二的主，在半山腰敲那块生铁喊开工的声息能传到数里外。他不怎么理家事，但四婶包的粽子飘香，他就吧咂吧咂吃个箝制，也不说好或者不好。但也有罕见的时候。有个一又友来作客，他就把水桶浸好的粽全捞出来，搜出最靓的形容词来嘉赞：这粽子作念得不知有多好，敬佩你莫得吃过，这是坎坷二三村里最佳的美味！云云。他常常粗话实话沿路来，启齿先是“牛炖”（1）两字，然后能力说到正题，叫东说念主欠美却没法拒却。他还要来宾一定吃饱，再拿一串回家去，事理是决不成亏待配头孩子。如果在平时，四婶会悄悄拧他的手臂，把粽子抢且归：“孩子还莫得吃呢！”但她这时仅仅含笑着听，因为四叔很少歌颂她，她不思错过契机。四叔的盛意是来宾推脱不了的，又吃又拿又欠美，连声歌颂而且说念谢。

来宾且归后不久又来，还多提来两串粽子，谦卑地说：“我家阿谁火灰箩（2）也包粽子，她技艺莫得阿嫂的好，但也过得去。阿嫂也试试我家的，同样一下。”

游水去，小河清幽水花最美

小河绕村前而过，河双方长满簕竹迂曲而去。它汇入鸭乸河、九洲江、排里大桥、北部湾……门前的小河没驰名字，但簕竹窝边有深而宽的水潭，那是游水、潜水、吊水仗的最佳花样。自古山青则水秀，村边的水清得没法形容，天旱时在河畔的沙滩插下一个竹圈、挖出内部的沙，水就咕噜咕噜地冒出来，下面每一粒沙都能数。天然，这些水是不错用来烧饭的。但真如俗语说的熟视无睹，我竟然莫得发现这水有什么美，它在我的家乡是太普通了。其后读柳宗元的散文《小石潭记》才有信得过的嗟叹：“伐竹取说念，下见小潭，水尤清冽。全石以为底，近岸，卷石底以出……潭中鱼可百许头，皆若空游无所依……”用咫尺的话来说，柳宗元阿谁小石潭的水清可见石，鱼似在空中游着，忽然远走……这种情状天然美，但我有疑问：这在我的家乡随地可见啊，莫得什么少见啊。如果这样描述一下即是名篇，我家乡岂不是满地名篇？直到频年才觉醒：那不是山水利弊而是我还莫得插足田地！身在最美的场所竟然莫得发现，真怀疑我的生肖是属猪的，否则即是长个狗脑子！其后懂得这可遇不可求的灵性山水，才信得过敬佩起柳老先生来。

河畔的孩子是游水的好手，但每家都有个限定：到端午节能力游水，过了立秋就不成游了。天然孩子在三九严冷天气都思游水，但看到墙角的鞭子就呆住，恨不得每天都是端午节。

好辞谢易比及端午节，游水去！脱个精光就往下跳，“咚咚咚”水下冒泡，然后有落汤鸡般的脑袋显现。也有的东说念主坐在另一东说念主的肩膀，冉冉往深处走，一直到两东说念主都没入水中。小鱼也悄悄来凑干涉，吻一下大腿就走，未必也猛扯一下屁股、“噗”地掉头跑了，东说念主痒痒的却寻它不着。也有的东说念主解开二叔的竹排，竹篙一捅就撑出来。几个小山公跳上去趴着，不久来个渔歌对唱、载歌且舞，顺流而下又跳进水里。东说念主在空中划出一说念曲线，“嘭”的一声水花四溅，让东说念主怡悦剌激。

游了半天嘴唇起皱，就透澈爬上岸，让小河静下来。这时轮到大男东说念主享受了，提个装着香皂、毛巾的锑桶，穿戴皆膝短裤浸到河里，搓身上的污泥，舒平定服地过节。

有一年端午节下大雨，雨停之后小河涨水，数百米宽的田垌双方成了茫茫水域。一家东说念主在宰鸭子过节，一派喜气洋洋。鸭子被放血后丢在地下，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，歪倾斜斜地走，然后啪啪啪飞过河对岸，掉在一个草垛上。过节的鸭腿飞走了，那还卓越？一个孩子脱下衣衫，就要游曩昔执回来。他们自小在河畔游玩，莫得过不去的水，更不懂得什么是狭小。但大东说念主顿脚不让孩子下水：这些小山公“头骨青青不知死活”，一个大旋涡就能把东说念主卷走！

是否“头骨青”就不知死活？长大头骨就不青了？孩子莫得弄懂这个道理，依然思悄悄游曩昔，脱了裤子往外跑。家庭主妇就抽出一条竹鞭子，专抽他们的小腿，但未必鞭梢碰着小鸡鸡，痛得直掉泪。于是孩子执起裤子套上去，再也不敢思过河执鸭子的事。大东说念主则盯着小河对岸，嘴角抽动着，一句话也没说。这个端午节，攒半年油盐钱买回一个番鸭公，到头来只吃到半碗鸭血。

放风筝，火花怒放半边天亮

风筝在当地俗称纸鹞，即是纸糊的雄鹰的意思意思，意味着它飞得高又英勇无比。大东说念主一般不心爱放风筝，大致认为那是不务正业。但二叔是小孩子性格，放风筝、吹笛子、织渔网、哺育……但凡玩乐他都心爱。每年接近端午节，他就砍竹子削篾、扎骨架，摆弄刮风筝的事来。还到山上扯根弓藤刨薄、装在弓上绑在风筝头顶。买回藤纸糊好扫数风筝，中间留一条缝让山风穿曩昔。这样，他糊成阿谁鹰状的二米多高的风筝，待糊的纸晾干、田垌有风便可放出去。这东西其实也认真，即是中间的脊梁骨要够硬、留的缝要双方匀称，否则风一吹就断或者打筋斗。双方的骨也要匀称、分量特别、纸有韧性，这样放上去能力摇援救上。装上的弓被风一吹就发出悠长的嗡嗡声，数里外都不错听见。二叔的风筝大，线差未几要有牛绳那么粗，有数百米长。这种绳索买来的没法用，而要证明风筝大小，用山麻合成才行。

二叔要合成风筝绳索，他一个东说念主作念不了，而叔伯昆玉都没工夫理这种小玩意。他自有帮衬，那是邻村一个哺育的好友，他们屡次哺育打猎后结成拜把昆玉。不知是哪年了，他们沿路合绳索，重荷一天，然后吃饭喝酒到深夜。比及昆玉要回家，二叔斗志昂然地送一程，快到他家才复返。这时昆玉以为二叔喝了酒，怎么能让他我方且归呢？就返送二叔一程，一直送到二叔家门口。二叔又不省心，再返送一程……这样往返送几次，天亮了！

这事一直在相近的村落传扬，二叔过头昆玉的生死之交让东说念主钦佩不已，也笑得掉下泪来。

却说二叔糊的大风筝要四个东说念主能力放，竖风筝、拉线都要两东说念主。助跑、放线，世东说念主跳起来大叫，它就冉冉上涨。如果它上到几十米的高度，变得小一些，绳索竟然被拉直，就有一股定力牢牢牵着，不再扭捏也不会掉下来。这时就无须东说念主拉绳索了，拴在石滚子上就行。

如果风筝在晚上放，就要带上点了火的稻秆蛇。它飞到半天就红了，大块小块的火花往下掉，被风一吹就亮半边天还劈啪作响，这叫“纵火花”，是乡间最让东说念主兴奋的责任。晚上天上放带火花的风筝，大师都坐在门口仰头看，经常发出喝彩。

印象中惟有二叔能力作念这样漂亮的风筝，能力红半边天。

放风筝是咱们心爱的责任，近墨者黑近墨者黑，糊风筝天然不在话下。买不了浆糊就捞家里的粥米，莫得钱买藤纸就用写过字的纸，把多张纸粘住就行。由于材料不好、糊工不精、绳索不长，风筝是飞不高的，更没法响弓、纵火花，但也能拉着在田间小路往返跑。未必大风刮过田垌，风筝齐集打斤斗把东说念主拉下水田，但混孑然泥也爬起来跟上，不让它飞到外村被别东说念主捡去。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糊了一个风筝，为了证明其威力更大，用手指蘸墨水写“雄鹰”两字，写得相比奥密。村里的大东说念主看了就笑：“这小子还挺行，他尽然能写这样难写的字了！”我听了有点飘飘然。

从端午节引出的话题

有端午节的村歌说念：“月朔种芽菜，初二宰猪乸，初三包粽子，初四作念社，初五食嘢（吃东西的意思意思），初六腹泻子，初七纵火花。初八去塘蓬转来眼红红，初九去石岭转来眼青青。”这童谣要用客家话唱，否则就走调拗口了。这里再解释一下：乡村其实是五月初二宰猪，说“初二宰猪乸”仅仅为了押韵辛勤；以前生存不好，过节能力大鱼大肉胡吃海喝，天然容易腹泻子；童谣中“纵火花”即是放风筝，“初七”泛指端午时代。

从文化角度看，还有两种气象有些意思意思的。当风筝上到高处，被天上的风力吸住，不需要东说念主力匡助，东说念主们说这是“食天风”。当地东说念主把它的道理延迟出来，指一些东说念主春风高慢而不跟旧一又友战争，以此讽刺那种忘乎是以的气象。在当地的白话中，说东说念主年岁大了常说“多食了几个五月节”，但莫得说多吃了几个直率、中秋、重阳、冬至或其他节，也许五月节有更至极的道理？

咫尺，这些气象已有新的含义，成为一种文化了。

扫视：

(1)粤西客家山区骂东说念主的话，即是牛交配的意思意思。

(2)粤西客家山区男东说念主对内助的戏称，稍带贬义。

[ 作者简介：李廷赋，奇迹媒体东说念主，现代作者、文化学者，跨鸿沟阅读写稿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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